悄悄变化的年味

　　我出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家住三秦西府之地。

　　记得小时候，一到过年，常常会听到母亲念叨：过年过难，过得去就是年，过不去就是难。

　　儿时，过年要穿新衣服，但新衣服不总是每年都有。我从小就不在穿衣方面跟人攀比，因为我知道，几乎每年过年，父母都是没有新衣服穿的。

　　母亲说，衣服新旧没关系，只要穿得干净整齐就行。当然，过年的时候，如果有新买的花布做出来的新衣服、新裤子和新鞋子，那自然是最令人开心的。

　　腊月里，母亲在做农活和给人帮活之余，首要任务就是把家里全都捯饬一番。

　　我小时候家里只有一小间土胚房屋，另外三间窑洞，一间作厨房，一间住人外加储存粮食，还有一间放置家具农具等杂物。母亲要把笤帚绑在长棍子上挂掉窑洞里的蜘蛛网，要挖了塬崖下的黄土用来和泥，把厨房里的土灶台面上新糊一遍。

　　土炕也要彻底打扫一番，烧得裂了缝的炕面要用细土和泥糊糊严实，有买的新席子就再铺上新席子。棉被拆了，棉花拿去弹了，被面洗晒好之后再重新缝起来。

　　腊八节跟集赶会，父母会根据手头结余情况，备些年货，购置些家具农具，再买些花生瓜子核桃糖果之类的吃货。父母买了吃货先分给我和弟弟一些，再把剩余的藏在箱子里，准备正月里吃。

　　但常常，还没等到除夕，就被我和弟弟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到，这次拿一点，下次再拿一点，偷吃得几乎一干二净。父母发现了状况，不得已又赶紧上县城再买些回来。

　　过年还要蒸几锅包子、馒头和花卷，备着正月里自家人吃、走亲戚拿礼和待客给客人回礼。包子会有肉包、豆沙包、油面包和菜包，我最喜欢吃红糖包子。

　　过年最有象征意义的必定是吃臊子面。臊子面配料多，臊子和油炸豆腐是最要紧的两样。印象中，我家里过年的时候能割几斤肉燷臊子，就知道今年这年过得顺不顺、好不好。好的时候，父亲能带回十几斤肉来，臊子燣出来，骨头带肉好吃得不得了。不好的时候，等到大年二十九，母亲才将将带回来两三斤肉。

　　大年三十早上和大年初一早上都要吃臊子面。做好的臊子面先盛一碗汤最旺的，由父亲端了去大门外往地上倒些来祭一祭祖先；再进到院子里给土地爷、天爷，进屋给财神爷、灶爷等神位敬一敬。最后，一家人才开始动筷子吃。

　　除夕这天最忙。白天父母可能还要再去街上置买些零散东西，下午把家里再打扫一番，贴窗花贴年画。傍晚，父亲会带了我和弟弟去村外给祖先上坟。农村人讲究上坟这事都是家里男性才有资格去做的事，父亲却每次都带着我。

　　上坟后回到家吃晚饭，基本上还是臊子面，另外会有蒸甜米，有时候还会有两三个凉拌菜。饭后，我帮着母亲给各神位点蜡烛插香，跟着父亲放花炮。弟弟还小的时候，父亲就让我用杆子挑着鞭炮放了一串又一串。

　　家里收拾得差不多了，父亲会带着我和弟弟去同村的堂伯家坐坐，给堂伯一家拜年，说说家里这一年的情况。临走的时候，我和弟弟会得到一些压岁钱。晚上睡觉前，父亲给我和弟弟发压岁钱，我得到的总要比弟弟多些。

　　大年初一基本上是穿新衣、吃吃货和四处闲逛。初二开始走亲戚，等到正月十五看过耍社火，这个年就算过完了。

　　大学毕业后，我来到桐乡工作，在这里定居，成立小家庭，生儿育女。

　　起初两年我从桐乡回老家过年，一个人带了大包小包的桐乡特产，给父母和弟弟家留些，再给邻居家、堂伯家和亲戚家送些。过年前的日子，我跟着父母一起忙活，带父母买新衣、置办年货。除夕晚上，我给父母发红包，父母推脱着，却笑得很开心。

　　后来我带了爱人、带了孩子一起回老家过年。家里人一下子多了起来，吵吵闹闹的，母亲却笑着说这才像个过年的样儿。但有了孩子后，我并不是每年都能回老家过年。

　　记得2018年过年前，我带女儿回到老家，计划着带父母到甘肃省亲一趟。可是母亲舍不得放下县城里做清洁工的工作，大年三十也不请假，说是不请假就可以领到慰问品和奖金。

　　我说服不了母亲，便尽自己所能，把家里粗略地收拾了一番，又去超市购置了材料，荤素热冷准备了一桌子菜。晚上，弟弟一家也过来吃饭。

　　我给爸爸妈妈、侄儿侄女和女儿发了压岁红包，免不了又跟父母多唠叨几句，叫他们不要再像年轻时候那样操劳，他们身体健康就是我和弟弟的福气；也不要老是操心我们，我们都人到中年，已有自己的担当。

　　去年和今年，因为疫情影响，回老家过年的计划一再搁置。虽然我几次三番说不需要什么，可母亲还是从老家里寄了许多家常物产给我。电话里，我叮嘱父母慢性病要记得按时服药，有不舒服要赶紧去医院，有啥事一定要给我说说。母亲一面答应着，一面叫我莫着急，把两个小孩管好就行。

　　现在大家都喜欢说年味。年味到底是什么呢？我也有点说不清楚。小时候，过年意味着翻篇，渴望焕然一新，开启新的生活，年味是共度时艰的相濡以沫。

　　长大了，离开家乡，离开父母，在奔赴自己的梦想生活之路中，年味是翘首以盼与父母亲人的相聚时刻。

　　如今我已为人母多年，再回忆起以往过年时的很多情景，对父母更多了理解，对成长更多了感怀，年味是韶华易逝的反省顿悟。

　　吃过腊八粥，又到过年时节。如今，过年早已不再为物质所牵绊。父母在老家，我在桐乡，生活都算过得去。

　　然而每逢佳节，尤其是过年，我就更思念家乡，那里有我最亲最爱的人，有我的青春年少时光，有我的根。

　　年味啊，就是那一抹浓切绵长的思乡之情。

　　○丁铛铛 陕西人，在桐乡已定居20年。喜探寻桐乡风土，记录所思所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