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的秋园

　　作者：杨本芬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出版时间： 2020年6月

　　一口气读完杨本芬女士写的《秋园》，心随文字起伏、悲喜，五味杂陈。这里有人性的思考、命运的拷问和时代的印记，尤其写下了茫茫人世间秋园这样一位渺小而伟大的女性，为当代文学增添了一个普通而不凡的女性典型，实属可贵。

　　秋园出生于洛阳的小康之家，从小不愁吃穿，先在私塾启蒙，后入洋学堂读书。父亲很能干，两个哥哥也都娶了妻，大家庭融融乐乐。

　　然而，世上最怕然而。秋园的美好童年结束于十二岁那年春天。她的两位嫂嫂在参加洛河画舫游园会时，不幸船沉身亡。秋园的父亲办完两位儿媳的丧事后，也病倒了，不过半个月就撒手人寰。

　　秋园一家同时失去了三位亲人，全家的生活完全失衡。从此，命运之神，开始对秋园一家制造种种磨难，就像唐僧取经路上必然要经历的九九八十一难，秋园的一生，经历了一次又一次沉重的打击与折磨。

　　父亲去世后，秋园不得不停学，帮助做活挣钱养家。不久，秋园又不得不嫁给一个陌生男人杨仁受，杨是国民政府参军处一上校参谋。婚后不久，秋园又不得不跟着丈夫离开洛阳到了南京。短暂的安定生活很快又因抗战爆发而结束，二十三岁的秋园又不得不跟着丈夫，带着五岁的儿子，离开南京撤往重庆。半路上，随丈夫转道去湖南老家看看瞎眼老爹。在老家，原本以为可以暂时安生的地方，秋园一家却被丈夫的堂弟欺骗，没多久，家里所有的积蓄全都用完。原来所谓的亲情，不过是美丽的谎言。

　　仁受因不忍离开生病的老父，迟迟不能启程到重庆，最初被除名，薪水也领不到了。这时候，秋园又生下之骅、夕莹两个女儿，一家人陷入困顿。幸好，花圃祠村的乡亲来请秋园去花屋小学教书，每学年稻谷二十担。这时候，仁受也受聘山起台中学，全家暂时安定下来。可是，小女儿夕莹又突然去世，秋园不吃不喝，不停地哭，结果动了胎气，第四个孩子子恕提前出生，仁受给他取小名赔三。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秋园家终于分到了田地和房子。秋园后来又生了个男孩，取名田四，以纪念家中有了田地。有了田地，仁受便辞去教职，从头学做田庄，最终因干农活累坏了身体。全家只靠秋园在小学当民办教师的微薄工资来维持生计，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

　　除了穷困，更难过的是被曲解，被欺骗，人性的尊严遭践踏。土改复查时，仁受的历史被挖出来，秋园家的贫民成分被改成旧官吏，一群人把秋园家的东西搬空了，仁受也被五花大绑拉到乡政府关了起来。同时，秋园失去了小学的教职，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也断了，只得靠讨饭和乡人救济度日。无奈之下，秋园不得不将不到两周岁的田四送去本家杨桂生夫妻寄养。不曾想，才过一个月，秋园去看田四时，可怜的小田四面目全非，人不像人，秋园含泪接回儿子，亲情再一次欺骗了她。

　　青黄不接的时节，家里几乎见不到一粒米。秋园的丈夫仁受得了浮肿病而去世。这对秋园来说更是灭顶之灾。

　　万般无奈之下，秋园毅然决定让之骅去读书，为未来寻条出路。同时，她自己也带着两个儿子，到洛阳娘家去寻一线生机。没想到，哥嫂家也没有她的立足之地，秋园只得回湖南。途经武汉时，偶遇一个湖南老乡陈大姐，秋园到了湖北落户。她凭着裁缝手艺，寻得一口饭吃。又因当地要清查户口，秋园不得不再婚，嫁给了王成恩。王家对秋园母子还算不错，两家并一家，日子过得还算舒心。

　　然而，又一个然而。秋园的小儿子田四在某日放学路上淹死在河里，五十多岁的秋园，再一次跌入万丈深渊。回想起来，她少年丧父，中年丧偶，晚年又丧子，人生的三大悲事都让她摊上了。秋园想到了死，但最后，她又幡然醒悟，已死了一个儿子，可还有三个儿女呀，决不能再给他们带来更多痛苦。

　　此时，秋园的第二任丈夫王成恩生了病，又怕拖累秋园，喝农药自杀了。临死前对秋园说，等安排好他的后事后，叫她回湖南老家去生活，省得受媳妇的气。秋园听从了王成恩的好意，也听从了自己的内心，由大儿子子恒接回湖南老家。算起来，她四十六岁来湖北，六十六岁回湖南，一晃在他乡生活了整整二十年。

　　秋园晚年，终于看到了儿女们成家立业，苦尽甘来。大儿子子恒最早参加工作，一直从事教学，帮着母亲一起维持全家生活。小儿子赔三在高考制度恢复后，考取了湖南师范学院，毕业后成了一名中学语文教师。最值得一提的是女儿之骅，就是本书的作者杨本芬，她继承了母亲坚忍不拔的性格，数十年为生计奔忙，相夫教子，她的三个孩子后来都考上了大学，她在花甲之年开始写作《秋园》，又是一位秋园式的非凡女性。

　　秋园七十多岁时，依然一个人住在赐福山老屋。儿女们都劝秋园去他们那里居住，可她不愿意，这里有太多舍不下的回忆。子恒提前退休来老屋陪伴母亲，在屋后种上蔬菜、绿竹与红枫，到了秋天，红艳艳一片，分外好看。

　　秋园对这样的生活很满足。就这样快乐地过了十几年，转眼八十九岁了。秋园忽然摔了一跤，胯骨断了，坚强不屈的秋园从此倒下，再也没有起来。就在那个酷热的夏天，秋园睁眼看了看守在床前的儿女们，看了看这个带给她坎坷一生的世界，闭上了眼睛。秋园的人生落幕了。

　　当我合上这本书，不禁想：纵观这人世间，又有多少像秋园这样的女人？我们的外婆、祖母、母亲……她们有着相似的命运，和同样悲凉的人生，如同浮木，挣扎在茫茫苦海，随时会被惊涛骇浪吞没。可是，她们始终没有放弃，她们坚韧、坚守，坚强而卑微地活着。她们拖儿带女，将一艘艘家庭的大船，越过突如其来的暗礁险滩，艰难前行，最终驶向各自既定的目的地，或修成正果，或没有结果；或风平浪静，或风起云涌。她们卑微而伟大，她们怯懦而勇敢。面对她们，不免一声叹息，更是肃然起敬。

　　○徐玲芬  全国第八届冰心散文奖获得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桐乡市女作家协会主席、凤鸣女子诗社社长，著有《江南物事》《门对孤山》等散文集、诗集十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