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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球·南货店

2022-06-30 08:48   来源: 今日桐乡    作者: 李歌   编辑: 沈乐易

  老底子的乌镇北栅白娘子桥堍,有一爿南货店,开店的老板娘有一个九岁的女儿,长得像画上的小仙女,粉嫩的皮肤,乌黑的长发,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好似夏夜里最亮的那颗星星。

  那一年,我六岁,我喊她“小姐姐”。

  “你家里除了你妈,没有别的人了么?”

  有一天,小姐姐一个人替她妈看店,我跑过去找她玩。

  “没了,就我和我妈。”她回答道。

  “你爸呢?”我又问。

  “我妈说,我爸去南洋了,不知道啥时候回来。”她说,“我好几年没见到我爸了。”

  “哦,平时我看到有几个男人在你家进进出出的,我以为其中有你爸呢。”

  “瞎说!那是给我妈进货的人。”小姐姐突然提高了嗓门,朝我吼道,“我妈是正经人,你一个小孩子别学着大人在背后嚼舌头!”

  “我……”我没想随口这么一问,小姐姐会发这么大脾气。我想讨她欢心,于是,我挨到小姐姐身边,小心翼翼地从兜里取出一个鸡蛋大小的玻璃球,递了过去。

  “小姐姐,这是我舅舅出差时给我买的水晶球,你瞧瞧,好看吗?”

  透亮的水晶球忽闪忽闪,发出耀眼的光,球中心是一朵红梅状的花饰,点点花蕊清晰可见。

  “真好看!”接过水晶球,小姐姐一下子开心起来,她露出羡慕的眼光,反复观赏着球心的花瓣,爱不释手。

  一会儿,小姐姐说:“对了,小鸽子,等一下江北船上的那个阿三来我店里拿点东西,你不要乱讲话哦。”

  我名字中带个“歌”字,小姐姐也学大人们叫我“小鸽子”。

  “江北船上的阿三,他来作甚?”

  北栅街上就十来个小孩,我自然是认识阿三的,只不过他是江北人,常年和他爸妈住在船上,打渔为生,又不是本地人,跟我们很少一起玩耍。

  “阿三他爸开船去太湖了,他妈病了,已经两天没吃饭了,我告诉他,等我一个人看店的时候,让他来拿几块糖糕回家。”小姐姐轻轻告诉我。

  “你待阿三哥真好!”我说。

  一会儿,阿三果然来了,瘦瘦高高的,脸有点脏,一件打了不少补丁的上衣明显太大,袖口快拖到地上了。

  阿三站在柜台外,也不说话,朝小姐姐眨了眨眼,环顾了一下四周,顺手从摆在柜台上的货架上取下两个装着糖糕的盒子,而小姐姐转过身,背朝着门外,只当没有看见。

  正当阿三准备离开时,突然一阵骂声传来。

  “小赤佬,偷东西!”

  我们都被这尖锐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过头,只见老板娘,对,就是小姐姐她妈妈,边喊边从远处跑来,可能因为太胖的缘故,她跑得并不快,阿三见状,赶紧抓起一盒糖糕,飞一样溜走了。

  “小赤佬,光天化日偷东西啊!”老板娘气喘吁吁地跑到店里,把小姐姐一把扯到自己身前,呵斥道:“叫你看店,你看什么了?魂到哪里去了!”

  小姐姐涨红了脸,默不作声,任凭她妈破口训斥。老板娘却越骂越凶,一把抓住小姐姐的头发,试图把头朝墙上撞去。小姐姐吓坏了,使劲抓住她妈妈的手臂,大声喊道:“没有,没有!”

  “什么没有?”

  “他没偷东西。”

  “我亲眼看见了,另一盒糖糕还在柜台上呢,你还狡辩!”

  “不是的,妈,是他拿东西跟我换的,小鸽子可以作证!”

  话音未落,揪住她头发的手松开了。

  “这个江北娃拿什么东西跟你换?他能有什么好东西跟你换?”老板娘圆睁着双眼,死死盯着小姐姐。由于小姐姐说让我作证,我有些害怕,生怕讲错什么话,腿不由自主哆嗦起来。

  “阿三,他拿来……一个水晶球,我特别喜欢,就答应他,换两盒糖糕。”小姐姐从衣服兜里掏出水晶球,伸手递了过去。

  老板娘看了一眼手中亮闪闪的水晶球,又盯了一下小姐姐,转头问我:“小鸽子,是真的吗?”

  “嗯嗯。”我连连点头。

  小姐姐偷偷瞄了我一眼,似乎是在谢我。

  老板娘缓了一口气,喃喃道:“女儿啊,是妈妈对不住你,一天到晚只顾着做生意,从来没有给你买过啥玩具,这个水晶球蛮好看的,你拿着玩吧。”又瞅了一下柜台上被阿三漏下的一盒糖糕,说:“等下你把这块糖糕也给那个江北娃送去,既然你答应人家用两盒糖糕换,说话要算数的。”

  小姐姐抬起大大的眼睛,看了看她妈妈,又望了望我,仿佛有点意外,有点开心,又有点委屈。

  可是第二天,当我准备去小姐姐那里要回水晶球的时候,却发现店门关了,一整天、两天、三天,一直关着,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第四天,店门又开了,可开店的却是一个不认识的人。后来,母亲告诉我,听说老板娘离开了乌镇,带着小姐姐去南洋找她爸爸了,后来,又听说,江北船上的阿三也走了,是不是也去南洋,没人知道。

  时间一晃四十年过去了,南货店的小姐姐,你还好吗?

  ○李歌 嘉兴市作协会员,曾出版有小说集和诗集,现供职于桐乡市民政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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