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碎品

　　朱静怡

　　“哎呀，难听死了！”老公一进门就关掉了我手机中正在播放的《人世间》有声书，自顾自地将早间新闻调到最大声。

　　“妈妈……”

　　我没有回应满满，放下扎了一半的辫子，走去按下了老公早间新闻的暂停键，重新播放我的有声书。老公从厨房出来，拿着我的手机调轻音量，再次将新闻的音量开到振聋发聩，整个房间都充斥着来自乌克兰的炮火，随即而来的是装修材料的广告，他甘之若饴，习惯于将早间新闻作为自己的闹钟，开到最大音量，以这种放眼全球，胸怀天下的方式叫醒全家。

　　“就许你开这么大声，就不许我听书啊？”我愤怒地夺过他手中的手机，满满的辫子又被放下。

　　“妈妈……”满满正坐在一旁喝粥，天太热，粥太烫，她撮着嘴巴无从下嘴。

　　当我第三次拿起牛皮筋试图给满满扎辫子的时候，耳朵里抑扬顿挫的城市广告和小说角色涂志强被枪决的情节交织在一起了，这一次老公没有暂停。

　　我感到心跳正在紊乱，将牛皮筋往地上一扔，“不扎了，今天你给她扎，我不管了！”说着便气哄哄去叠被子。

　　“妈妈……”

　　“昂？”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压住心中之火，应了一声。

　　“妈妈，我昨天晚上梦见你和我一起滑滑梯。”

　　“嗯。”我从牙缝里回应着，满满正一脸惊恐地看着我，她只扎了一个辫子，手里拿着勺子，勺子里的粥正一滴滴地流到碗里。

　　作为一个严谨的“理工男”，孩子爸爸应对我的方式便是沉默，用行动默默地争辩。他自顾自地走向门口，穿鞋子。

　　女儿还在继续吃着手里的粥，“满满，爸爸要走了，他不等你了。”每天都是爸爸送她去上学。

　　满满一听，着急起来，呜咽着扔下碗筷，跑到门口，“噗通”一声，摔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一早上的委屈与恐惧倾泻而出。

　　我这是在干什么！我怎么能在女儿面前发脾气！怎么能在她面前展示父母不和！这会在她幼小的心中留下阴影，父母是没有权利在孩子面前展示负面情绪的，我怎会如此冲动？因为这么点芝麻大的琐事而情绪失控！我的良心正在对自己进行严厉地审判。我用毛巾一遍遍地给她擦拭眼泪与鼻涕，一遍遍地谴责自己刚才的冲动。

　　满满是个敏感的孩子，每次我和老公说话声音一大，她便会叫妈妈，假装要跟我说话，但事实上她正在以她的方式制止我们的争论进一步升级。在她两岁的时候，我和她爸爸哪怕在开玩笑，她都会跑到外婆处告状：他们在吵架。我震惊于她是从哪里知晓“吵架”这个词的，我们从来没有教过她。

　　回想起儿时，印象中父母的争吵只有一次，父母坐在沙发上，中间却像隔了一条银河，他们将桌子你一脚，我一脚地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桌上的搪瓷杯里泡着我的乐口福，我躲在一旁看着杯子里的乐口福被晃得波涛汹涌，终于“咣当”一声，连杯带水掉下桌来，棕色的液体撒了一地，我钻在桌子底下用手指碰碰洒了一地的乐口福。

　　后来，父母又和好了，想来彼时他们已经对自己有着极大的克制，大家都没有提过这件事，但是今天这杯洒了一地的乐口福又突然浮现在我的脑海中，顺着记忆弥漫开来。我的心口仿佛中了一枪，做父母时刻需要小心谨慎呐，孩子的心是易碎品，需要小心轻放，一旦破损就会璺到底。

　　○朱静怡 桐乡市启新学校副校长，浙江省作协新荷计划人才库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