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与月季

徐玲芬

　　春天里，百花开，看花，闻香，是春日间最欢欣之事。洛阳的牡丹、杭州太子湾的郁金香、超山的梅花、江西婺源的油菜花、桐乡桃园的槜李花，都引得赏花人特意去观看，为的是那一瞬间的灿烂。然而，花无百日红，一场春雨，一夜东风，花谢了，零落成泥，无限落寞。转眼，绿肥红瘦，暮春时节了。佳期如梦，一年一度的赏花时节也就绝然落幕了。

　　哪知，百花渐渐隐退的时候，月季花却悄悄地开了。无论城乡，月季花随意地开放，在城市的小区里、马路边，在乡间的竹篱、农舍边，青翠的叶子间，粉色、红色的月季花，灿若繁星。

　　对于月季花，人们的态度似乎显得淡定从容，不像看牡丹、看郁金香那样专门隆重，兴师动众，一切专为赏花而兴，甚至还要买车票、门票，作一趟专门的旅行呢。而月季花多半只是开在路边、篱边，不用门票，不用远行，你走过屋脚边、小区门口的时候，随意就看上一眼，随便赞赏一句，也就够了。

　　月季花开，开在绿肥红瘦时节，大概因为赏花的人都已失了兴致。月季花既没有红梅报春时的惊喜，也没有牡丹花开时的隆重；芍药花下有美人醉卧；桃花开了，有杨柳来相衬；就算是油菜花开，也总是引发诗人关注，描绘“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的美丽画面。而月季就是月季，很平凡，很家常，花是花，叶是叶，顾自配衬，顾自默默。

　　然，月季花不媚亦娇。细细看，月季的花形，实在也极美，与牡丹、芍药比毫不逊色，那花瓣层层相拥，亦自争奇斗艳。小小的两朵花之间，自然参差和谐，或者一花正开、一花含苞欲放之时，更是错落有致，搭配协调，非常入画。

　　每天，走过路过，时时会被路边的月季花吸引，不由自主地停留片刻，看上一眼，拍个照片，发个微信，和朋友们分享。居然，也有人关注，或曰：“我家小区里的月季花也开了。”或曰：“我家这边的怎么还不开呢，还在等哪。”

　　原来，人不是不爱月季花，反而，在内心里，月季花是可以用“我家的”或“我的”这样来指向，明显是有别于“别处的”。月季花不是放在著名景点，让人观赏的摆设，不是“别家的”，而是“自家的”。“自家的”，就不用千里迢迢、兴师动众去看花，只需每天经过它们身边的时候，多看一眼，心里欢喜地念一句“开得好来”，便已足够，情深无限。

　　也有人形容，牡丹、芍药如七夕之夜的情人，月季则如日日相伴的爱妻。这话也不无道理。花称月季，自然是月月可有花发。或许因为花期长，时时可以欣赏到，便不觉得其稀奇。实际上，细观察，月季花无论形状、色泽、香气，都是可爱、可亲、可赞的。尤其是这样有一丝落寞的暮春时节，月季倒成了街头、田间最有看头的一幅小景。难怪诗人们吟咏“只道花开无十日，此花无日不春风”、“惟有此花开不厌，一年长占四季春”。

　　在我，最觉得月季的佳处，则在于它长在城乡人家的房前屋后，最有一种人间烟火的温暖之感，天生有种家的亲切之感。而牡丹、芍药之类，照例长在公园、花圃，便自然有种远意，与我隔着。我当然也爱牡丹、芍药，也会专程远行去看花、赏花，用文字来赞美它们；但我更爱月季，我会用心去赞美它，且不需要一丝刻意。

　　春渐行渐远，一年花事亦了。而月季独秀，暮春便亦不俗。

　　　　　　　○徐玲芬 第八届冰心散文奖获得者，中国作协会员，桐乡市女作家协会主席，著有《江南物事》《丰子恺缘缘三部曲》等作品十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