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

　　传了10多年，老房子拆迁的消息，终于在那天傍晚同时出现在几个权威公众号上。

　　我连忙转发至家庭群，再打电话给老母亲。

　　隔天，放下工作，我冒着丝丝小雨，去老房子周边，走一走我熟悉了半个多世纪的小巷。

　　谢家弄，东西向，是我读小学、初中、高中时的必经之路，宽不过1米多，长不过三四十米，青石板铺就，青石板下筑有水沟，下雨天不积水。这小弄堂，是曲径通幽处，每在此走一步都可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弄堂靠西朝南有一扇门，透过门缝看得见里头是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小花园。

　　过了谢家弄左转，进入一条南北向的小弄，幽深，来往二人在交汇处都得靠墙边借过。不过在此也难得才能偶遇到人，毕竟只有临近的几户人家才会走这条小弄。走完小弄，尽头就是我家老房子。

　　拆迁的消息对80多岁的老母亲来说可是件天大的事儿，我估摸着，她在确认消息的当晚一定是睡不安稳。

　　果不其然，母亲当晚到了凌晨2点多才睡着。

　　母亲说，她活了这么多年从未搬过家，这处老房子住了60多年，不是想搬就能搬，该如何搬？搬去哪？她百般迷茫。

　　老房子，是我爷爷奶奶从乡下到小镇落脚后，从开生鲜店的蒋家租的，那年我父亲才1岁。在这里，我母亲送走了我爷爷、奶奶、父亲，看着我们三兄妹在这长大。她对老房子的每片瓦、每块砖都有着不可言传的感情。这两间砖木结构的平房，已历经了数次大大小小的翻修，就在去年秋天刚刚翻修了全部屋顶，粉刷了外墙。为这，她里里外外忙了整整半个多月。

　　小时候，老房子的地坪是黑黑的泥地，高低不平。我最不愿做的家务就是扫地，拿扫帚扫两遍都扫不干净，遇到下雨天鞋底粘嗒嗒。后来，房子里间地面铺了木地板，再后来外间又浇上水泥地。直到上世纪70年代，房管所又在我家老房子南边新建了一间9平方米的小房子，才稍微改善了我家六口人的居住环境。

　　老房子东侧原先是白场，从小我们称之为地院。靠北街处原先是一堵泥围墙，高不过1米多，朝南有一木门，院子里几户人家在此住得安全又安静。大概是上世纪60年代末，靠街处先建起一排平房，后在其北又建起一排平房，把整个地院瓜分得只剩下一条可走路的小径。

　　老房子旁一直绿树成荫，原先种有柚树、杉树等，现在则有石榴、枇杷、桂花、橘树郁郁葱葱，陪伴着老房子一同老去。

　　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孩子们，学生时代整个暑假都在这树荫下看书、作业、游戏、乘凉。小院子有时笑语回荡，有时吵闹声响。儿时玩伴在这小院子里尽享冬堆雪人，夏捉知了的无忧、快乐。

　　大家都是相伴了几十年的老邻居，我母亲去邻居家串门，从不锁自家门。家里水龙头坏了、灯不亮了，总有熟悉电工的好邻居帮忙搞定。遇到下雨天，喊一声，大家立马收衣，若是家中无人也不用着急，总有邻居帮忙收好。街口卖菜的来了，喊一声，大家齐齐出门买点地头鲜。隔壁的张师傅今年90大寿，每家邻居都吃上他家儿子端来的长寿面。邻里亲近、和睦，真的应了那句“远亲不如近邻”。

　　历经岁月变迁，这一带一没卫生间，二没雨污水管分流，三是道路窄。此外，木房木窗木门易燃、电线乱拉、空置房年久失修。消防、卫生等条件都已跟不上城市发展的步伐。前两年，老房子西隔壁发生火灾，消防车进不来，如果碰上急病，救护车也难进。台风天，这老房子随时有倒塌的危险……老母亲伤感而迷茫着，我们三兄妹轮番做她的思想工作。

　　轮番细说终有用，邻居们对拆迁改造的优劣分析也慢慢影响着母亲。她开始接受了，但表态：不管如何，希望回迁。

　　站在小弄堂里，看着这处老房子，仿佛一个老朋友。

　　老邻居们相约，大家选同一安置小区，搬进同一幢楼，以后还能各家串门呢。

○沈志燕 退休工人，桐乡市女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