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形核桃

　　我的家乡没有核桃树，我初见核桃树，是在新疆沙雅。

　　秋天，长在树上的核桃犹如一颗颗草绿色的宝石，闻之有一股清冽的气味。用剪刀除去溅汁的果肉，得到一颗浅土色的新鲜核桃，用核桃夹夹松，沿着核桃壳天然的缝隙对半掰开，竟见两颗洁白的“心”嵌在浅土色半球里——这是我吃干核桃的有限生活体验中从未有过的美丽惊喜。之前，因它们是干核桃，肉与壳之间的空隙较大，整颗似脑的核桃肉是按照另一种切面对半掰开的。偶然的改变，会看到生活的另一番模样，正如我的支教生涯。

　　我从大学毕业回到桐乡后一直在桐乡工作与生活，13年间，我习惯了家乡的一草一木在四季更替中的模样，习惯了乡人的一言一行带来的契合感，习惯了母亲掌管的厨房里飘出的恰对胃口的烟火气。援疆，改变了我的日常起居，改变了我工作的方式、思考问题的角度。可以说，周遭一切的变化，与我已成型的性格脾气发生龃龉，这让我换位审视人生。

　　援疆人如一棵树，从东海之滨移栽至沙漠边陲，首先要在沙雅这片土地上扎根。驻地的生活异于家乡，譬如从清淡饮食到重油重辣，需克服肠胃的不适；譬如一些虽不值一提但关系日常的生活细节，需摒弃一些修饰生活的东西，返回儿时乡野的淳朴。重新接受物质的粗鄙，是从心接过援疆使命的开端，这是弥足珍贵的体验。从心接受的还有与家人尤其是与孩子暂时冻结的关联。缺席于孩子的学习与生活的日常，缺席于孩子的身体与心灵的成长，尤其每次临出发的前一晚，每念离别的空间之远与时间之久，深味“悲莫悲兮生别离”。生命里的时间不可虚耗在对已然之事思考可否，人生的情怀不可囿于一己之见的一人一事。也许是新疆土地的广袤打开了我狭小的心胸，换一个角度，我看到了自己的缺席只是暂时的、有限的、可缓解的。而缺席中对社会人生的体味与思考，让我在咀嚼自己的坎坷之余，更能理会世间的其他苦难，虽不足以升华灵魂，但内心有了细微的成长。

　　援疆人如一棵树，既然在沙雅扎了根，就要散开我们的枝桠。曾萌生豪情力图改变我在沙雅的学生们，从基础知识、阅读积累，到学习习惯、思维方式。第一学期结束，我的高一（12）班的五名维吾尔族女孩子跑来办公室告诉我，她们的语文成绩有了很大提高，又遗憾地问我为什么这学期不继续教他们。本学期，我接手两个新的高一班级，结合学情立规矩、改习惯，逐渐找到师生间的契合感，一堂课中，总有几双发光的明眸跟着我的课堂节奏。其中就有一名在沙雅出生和长大的男孩子，课后找我聊天时问：“老师，为什么我们和浙江的学生有差距？我怎样才能和浙江的学生一样？”这些事情曾让我踌躇满志地认为我的一己之力或多或少地改变着沙雅的一部分学生。可又随之质疑着：有这样内驱力的孩子，即使他们没有遇到我，也总有一天会放出光彩。恍悟，我应做的不是去硬生生地改变他们，而是适应他们，围绕着他们的需求，改变我自己原有的工作方式，去更好地配合终将放出光彩的他们。我在沙雅的学生启发我改变自己，也让我的内心有了细微的成长。

　　人生是一个多面体，来到沙雅的一些改变让我从另一个角度结识了自己，正如那瓣心形的核桃，带给我吃干核桃的有限生活体验中从未有过的美丽惊喜。

　　○陈鸿雁 桐乡市凤鸣高级中学教师，桐乡市作家协会会员。现支教于沙雅县第二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