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海上花

　　大上海，永远繁花似锦，滚滚红尘，四季风华。在茫茫人海中，最终能成为一个作家，本来已是凤毛麟角，而一个作家又有幸生活于上海这个大都市，那更是数得清的几个，金宇澄先生便是其中之一，而《繁花》，是他的代表作，值得细品。

　　开始读《繁花》，首先想到这个书名，取得有意思，它与上海这个繁华的大都市很是匹配，除却这个名字，似乎再没有其他可以替换，这是这部书首要成功之处。因此，对这本书便有些莫名的好感，还没有读，就有无限的期待，想要快点读下去，一探究竟。实际上，读《繁花》很需要耐心，要慢慢地读，一遍不够读两遍、三遍，才能慢慢体会到其中奥妙，这样的书是必须列入精读书目的。

　　金宇澄先生在上海文坛的地位，早有公论。而他更因《繁花》，刷新上海叙事。据作者自己说，当初写作此书是为重拾城市书写，向上海这座伟大的城市致敬。有了这样的出发点与立足点，这部书自然就有了与生俱来的大格局。与此叙事相关联的，还有他的随笔集《洗牌年代》和《回望》等。

　　相当长时期以来，乡土文学以“农村包围城市”的态势，占据各方江山，尤其是莫言、贾平凹、陈忠实等北方乡土文学，强势出世，相比之下，南方城市文学显得有些衰微。尤其像上海这样的经济巨人，文学的呈现显得有些比例失调。而金宇澄的《繁花》，却在城市文学领域，独步春光，多年不衰。当初，金宇澄立足于上海，来描绘和书写城市生活中的故事或意绪，他只是想在网上，写一些无名无姓者的市井事迹，没想到，一下子给日渐式微的上海文学与上海文化，带来了全新的气息，无疑对“城市无文化”的论调，是一次挑战与颠覆。因此，这部书的地位与意义，也就不言而喻。

　　《繁花》在结构上有新意、有腔调。全书采用单、双数章节各行一条时间叙事线，一条叙述20世纪60年代至80年代的故事，一条叙述20世纪90年代的故事，两条叙事线交叉进行。开始读时觉得似乎有些乱，但如果单、双章分别来读的话，就一目了然，很有章法了。这是作者摆的一个谱，这或许就是上海人的有腔调。

　　小说在人物设置上也很有章法，虽然人物众多，但3个主角却很分明：军人家庭出身的沪生、资本家家庭出身的阿宝和工人家庭出身的小毛。整部小说，其实就是写这3个上海人从小到大的故事。

　　不得不佩服作者驾驭小说创作的能力与巧妙的构思，从3类小人物的描写，来呈现上海这个大都市的历史文化，把宏大的叙事，放在细节当中来完成。那些细节，便是一路繁花，构成了上海这座大都市的数十年来的生命历程。这正与张爱玲、王安忆等海派作家一样，小说《繁花》表现的主题是宏观大历史下小人物随波逐流的命运无常的无奈，无论沧海桑田、风云变幻，却永远都不会改变的恒定的、琐碎的、精细的、世俗的市民传统，并在这种琐碎和精细中展现最真实的生活本相。

　　《繁花》采用上海话本方式，以上海话思考、写作，并将上海话与吴方言巧妙结合，在叙述上运用普通话，而在人物对话时却用吴语方言。读这部小说，分明像听“说书”，大量的人物对话堆积，繁密的故事情节交织，细细讲述阿宝、沪生、小毛3个童年好友的上海往事。以10岁的阿宝开始，由一件事，带出另一件事，看似不相关，实质环环相扣，各式人物，以各自语气、行为、穿戴，在各自环境中，过着各自生活。

　　虽然整部小说可以用上海话从头读到尾，不必夹带普通话发音的书面语，但是文本的方言色彩，却是轻度，非上海语言读者群完全可以接受，可用普通话阅读任何一个章节，不会有理解上的障碍，这样最大程度体现了上海人讲话的语言方式与角度，这是作者在叙述语言上的良苦用心。

　　更有意思的是，小说做到了虚构与非虚构的巧妙结合。《繁花》是小说，却或多或少还原了历史中真实的上海，甚至许多地名、街道、景点都特意点明。阅读者常常会不经意地将小说的人物、情节，与历史结合起来。那一街一景，把《繁花》写成了“物质生活史”，写出了上海生活历史的变化。以具体的地名为坐标，如写生一般来描写上海这座城市，更使小说中的人物真实可感，具体的活动场所、详细的活动路线，反复出现的地名、建筑物名，每个人物每个事件甚至每条路线都昭示着作者的用心，倾注着作者的情怀。以3个年代的普通市民群像的刻画，多少还原了上海市民的整体面貌，还原了上海特色的“城市与人”的本相和种种世俗日常生活原有的本真。

　　总之，这部小说特点鲜明，为当代城市文学领域贡献了一部小说完全不一样的长篇小说。尤其是结尾，完全出乎意料，阿宝与沪生依照小毛的遗言，去帮助法国人芮福安和安娜，这两位法国青年借宿在小毛的房子里，雄心万丈地准备写一个上海剧本，法国工厂主爱上了中国的纺织女。作家的内心意识，在这里透露出秘密来了。

　　纵观历届茅盾文学奖作品，《繁花》无疑是一部不可多得的优秀作品，因此获得了诸多荣誉，2012年中国小说排行榜长篇小说第一名，2013年中国好书第一名，第十一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小说家奖，第一届鲁迅文化奖年度小说奖。尤其值得一提的是，2015年8月小说获得第九届茅盾文学奖，可以说是众望所归。之后，又入选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周年最有影响力小说、25部“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主题网络文学作品暨2019年优秀网络文学原创作品。可以说，它一直处于深受欢迎的优秀作品行列。海上繁花，常读常新。

　　○徐玲芬 全国第八届冰心散文奖获得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桐乡市女作家协会主席。著有“江南三书”（即《江南物事》《行走江南》《江南情调》）以及《丰子恺缘缘三部曲》等10多部散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