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嚼梅花当点心

　　点心，即小零食，指的是正餐以外的一些小食，特别是一些美味的糕饼等。因此，点心亦称小食。苏南浙北为吴地，吴人口语中的点心有两层意思，一为小食，一为午饭。我小时候，小食称为小点心。民以食为天，吃是头等大事，以前的人在外面相遇，早中晚一般会问道：“早饭吃过伐？点心吃过伐？夜饭吃过伐？”可见，点心指的是午饭。

　　往前追溯，发现“小食”一词出现的比较早，出自那个从京城跟着老师沈约回乌镇读书的昭明太子之口，《梁书·昭明太子统传》：“大军北讨，京师谷贵，改常馔为小食。”常馔即日常的膳食。而稍后出现的“点心”一词，最初指的是早餐，清顾张思《土风录》卷六，“点心”条下云：“小食曰点心，见《吴曾漫录》。唐郑傪为江淮留后，家人备夫人晨馔，夫人谓其弟曰：“治装未毕，我未及餐，尔且可点心。”

　　周作人在《再谈南北的点心》一文中说：“据我的观察来说，中国南北两路的点心，根本性质上有一个很大的区别。简单的下一句断语，北方的点心是常食的性质，南方的则是闲食……北方的点心历史古，南方的历史新，古者可能还有唐宋遗制，新的只是明朝中叶吧。点心铺招牌上有常用的两句话，我想借来用在这里，似乎也还适当，北方可称为‘官礼茶食’，南方则是‘嘉湖细点’。”

　　茶食，是指人们在饮茶时佐茶吃的食品，主要为糕饼点心之类。

　　周作人在《南北的点心》中说：“茶食是喝茶时所吃的，与小食不同，大软脂，大抵有如蜜麻花，蜜糕则明系蜜饯之类了。从文献上看来，点心与茶食两者原有区别，性质也就不同，但是后来早已混同了。”

　　若细究起来，茶食与点心是有所区别的。以长江之分，通常是“南甜北咸”，南方的茶食由于讲究精工细做，故又被称作“嘉湖细点”。杭嘉湖是稻米产地，所以茶食的主料是糯米和粳米用石磨磨成的米粉，间有用上面粉的，如苏式月饼用面和油揉成层层薄皮的油面团（油酥），再嵌上馅子成形，还有麻饼的外层用的也是面粉。

　　随着时代的变迁，在江浙沪一带，茶食往往就是指点心。

　　我小时候，20世纪70年代初，物资匮乏，居民实行供给制，能填饱肚子已不错了，除三餐正餐外，有时也吃“小点心”，无非是自己做的粽子馒头之类，吴地最常见的，是一种称为“馍馍”（土话读“麻麻”，第四声）的点心，只是我至今也不清楚这个字应该怎样写。馍其实是北方的叫法，是由面粉制成的，到了南方，称之为馒头，而吴地的“麻麻”，用粳米或籼米粉制成，那时候家家贫穷，制作的“麻麻”多是实心，冷却后硬如铁蛋，也有人家嵌馅，一般也就是咸菜或萝卜丝馅，形状以椭圆形居多。至于茶食，指的是商店里各色糕点和果脯，在一些老人口中听过，尤其是春节，三代同堂的人家比较讲究，会在茶几上放有九格盘，每格一样茶食：云片糕、桔红糕、寸金糖、奶糖、蜜枣、橄榄等等。偶尔，在晚上七八点钟吃“夜点心”，而“夜宵”这个词，是在改革开放后才流行起来的。

　　南宋谈钥的《嘉泰吴兴志》卷十八“食用故事”载：“酥，俗称乌戍乳酥，最佳，又为花果鱼鸟之属，以为盘饤之华，可用寄远。大抵乡间畜牛之家，例能为酥及乳。”乌戍即乌镇，乳酥大约如酥糖之类，若客户需要，可以装入礼盒，携带到很远的地方。由此可见，南宋时乌镇的茶食就已经非常有名气了。

　　北宋苏东坡的《月饼》诗云：“小饼如嚼月，中有酥和饴。默品其滋味，相思泪沾巾。”诗中的月饼其实也是现在的酥糖，可归为茶食之类。说到苏东坡，不由想起了他的梅花诗，冯娜《唯有梅花似故人：宋词植物记》云：“苏轼写下的关于梅花的诗词多达42首，堪称北宋咏梅第一人。”

　　喜梅爱梅栽梅，似乎是古代文人的一大爱好，北宋诗人林逋（和靖先生）可称第一人，他的《山园小梅》云：“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梅花还能当点心，你信吗？其实世上不少花卉都能入菜。2021年，我随市作协去浙江开化采风，得到开化作协的热情款待，晚宴中有一道开化特色菜——木槿花炖猪筒骨，其汤鲜嫩滑爽、甘美可口。

　　清道光年间，秀水（今嘉兴）诗人于源在《灯窗琐话》“卷一”中云：“‘点心’二字，前人诗中有用的极佳者，如‘细嚼梅花当点心’句，脍炙人口。惜不得全诗为憾。近阅《柳亭诗话》，得之诗云：‘磨快鉏头挖苦参，不知山下白云深。多年寂寞无烟火，细嚼梅花当点心。’传是姚州一古寺题壁诗，亦不知何人所作。”

　　近读明末清初张潮的《虞初新志》，偶然见到卷三“一瓢子传”一文，发现此诗乃一瓢道人所作。一瓢道人，明代天启、崇祯时人，楚湖之南澧州（今湖南常德）人，以其游食，谓之“游道人”，以其喜酒一瓢，谓之“游一瓢”。

　　“多年寂寞无烟火，细嚼梅花当点心”，脍炙人口。“点心”入诗，此为最。

　　○乐忆英 乌镇人。中国民协会员、省作协会员。已出版《同桌的你》《红尘无梦》《乌镇民俗》《历代乌镇举人考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