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里，放鹞子

　　　朱静怡

　　“一月鹞，二月鹞，三月乌龟放鳖鹞。”

　　濮院人把风筝叫做鹞子，流传着这句俚语，小时候我不太明白，现在想来大约是放风筝要趁早，误了东风，只能吃鳖。

　　儿时，草色未青，大衣未脱，我便计划着要去放鹞子。这件事我是决计不会找父亲的，他不会给我做鹞子，只会说：“好好读书，弗要乱逃。”我也曾疑心他定是因为动手能力差，不会做，才搪塞我的。

　　不过，并不打紧，因为放鹞子这件事情我有个好帮手——阿叔。虽与父亲所出一个娘胎，阿叔的动手能力却强多了。彼时，他在东海电线厂上班，想来定是做电线练就了一番绝妙手艺。我的一色鹞子都是阿叔做的，那时，我一直以为天下所有的鹞子都是这样做的，从来不晓得鹞子是可以上百货商店里买的。

　　做鹞子并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制成的，骨架是篾条做的，做鹞子骨架的蔑条需平整、坚韧、粗细适中，过细则吃不起风，易折，过粗则放不起来。访得蔑条，阿叔细细地用牛皮纸擦蔑条，使其光滑无倒刺，随即将其中一根压成弧形，再将另一根蔑条垂直覆其上，用棉线固定如弓箭状。鹞子能否平稳上台，最重要的一步是“提线”，取其中线，拉起呈三角状，长度高度都需严格把控，方不至于鹞子放起来“翻跟斗”。阿叔每次完成这一步总会停一停，把鹞子挂在竹竿上，细细观察鹞子的平衡角度，一旦发现倾斜就得返工，如同工匠进行精确的出库质检。接着用年历画上的油纸糊在蔑架上，油纸花样百变，做成鹞子也格外抢眼。有的是骑摩托车的泳装美女，有的是身着皮衣的唱跳天王，还有一些发型乖巧的狐狸狗或者波斯猫……最后一步就是将油纸一段段地接起来，在蔑条上粘出一条两米多的长尾巴。

　　放鹞子要趁早，毕竟春光不等人，江南的风一月凛冽，二月潦草，三月便要落雨。放鹞子是极具时令性的一件事情，择机上天甚至需要一点神机妙算的功力。除了天时，还需抢占有利地形，孩子们大约都在三中大操场上放鹞子，跑道开阔，跑得开，但不利因素则是操场中间有两大棵南宋古银杏，树干巍峨，枝丫茂密，它们似乎有着一股神奇的吸附力，能把操场上五花八门的鹞子全部没收。也因为人太多，鹞子总是耀武扬威地抢占领空，斗到急眼处便扭在一起，一同栽落下来。放鹞子这件事情，虽是玩耍，却很少有人能全身而退，尽兴而归。孩子们大多举着鹞子兴高采烈地去，然后拾着断线垂头丧气地回家，眼看着鹞子无力地挂在银杏树、电线木杆上，失去了方才的耀武扬威。

　　我与阿叔放鹞子的秘密据点是老宅隔壁梅泾公园的后山上，所谓的“山”其实就是一个小土坡，但这便是濮院的最高海拔处。山顶虽局促，但胜在风大。“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在这山头省了来回奔波之苦，只要找到风口，三两下一拎，鹞子就上了天。风越大，线越紧，不住地放线叫它飞，风渐缓，则线成兜状，需收一收线。鹞子就在这一拉一收中，扶摇直上九万里。看着鹞子越飞越远，从眼前的一只大鹞子变成空中的一个小点，我的心也跟着越飘越远，思绪也跟着蓬勃地远行，一种自由自在遨游的畅达。鹞子飞得再高，只有完全着陆，才是一次完美的飞行。收线的时候，鹞子总是把线崩得紧紧的不肯回家，一步三回头自顾留恋着天空，直到收完线，手上都勒出了红印子，这只倔强的鹞子才又重新回到我的手中。

　　经过一次完美的飞行，我抚摸着鹞子，它似乎重了一些，鹞子还是这只鹞子，但它又确实不同了，变成了一只有故事的鹞子，心里藏着远方的故事。

　　我为它骄傲，又羡慕于它。年少之时谁不似鹞子横冲直撞，心向远方，长大后，行李箱上贴着密密麻麻的登机牌，每一张上都有一个远方的故事，就像儿时鹞子的一次完美飞行，无论飞到哪里，线一收便要回家。

　　〇朱静怡 桐乡市启新学校副校长，浙江省作协新荷计划人才库成员。